PuraBlanca

四. 强迫的真相.

　　母亲是在上周告诉我今年九月要去上学这个消息的，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咆哮和酒瓶子摔碎的声音，他诅咒着无能的政府和义务教育的改革，让他不得不负责我从五岁直到十六岁的教育- -虽然无需缴纳学费但也有校服与每年注册的费用，他接着怒骂母亲的无用与我这个让他脸面丢尽的儿子，质问我为何不在出生那一刻便死掉。酒瓶破碎的尖锐声音混着他巨大的咆哮好像可以刺破我的耳膜让我头疼欲裂，也让我不由自主地用手堵住耳朵蜷缩起来大声尖叫呻吟，仿佛那样就可以盖过攻击我的声响让我的头不再那么疼。

　　可我忘了父亲还在屋子里，他直接拎着我的衣领将我甩向墙壁。隔着衣服的接触让我并没有下意识攻击他，我一边深呼吸一边在脑子里背着每一种植物名字与习性，这样我就不会将注意力过多放在疼痛上，也能让心底的恐惧与愤怒平静下来以免出现任何异常。可父亲却没有就此罢休，他冲上前来直接扯下皮带劈头盖脸地往我身上抽来。慢慢地我感觉嘴里有股血腥味，这让我感觉恶心也让我半天来只吃了半块面包的胃部感到了疼痛。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进卫生间呕吐，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门。就像是录像带中间被人剪断又重新接驳，即使完成得再完美都无法消除接驳处一瞬间的雪花画面。而当我重新开始记忆的时候我已经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我比平时要晚了大约十三分钟，所以我不得不在等待红绿灯上多花了两分钟并且还错过了热带鱼店里两点三十分准时播放的《雨》。我每次路过都会停下来花上十二分钟观看这部纪录片，除了上周，这也让我异常烦躁。我讨厌没有规律，更讨厌计划或原本的规律被打乱，但我却无法走进店里去央求店员再放一次，只能一直在门口徘徊直到里面的人出来将我轰走。

　　这个意外也导致我第一次在图书馆里几乎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甚至因为焦躁而错拿了本小说--我绝对不会承认当时的我完全是因为《理智与情感》这个书名而将它取下。但直到现在我依旧无法理解这个书名到底与那本小说的内容有何关联，在我看来这本书中的所有角色都是感性的，无论是埃莉诺还是玛丽安--埃莉诺在遭遇爱德华的背叛与欺骗后居然还会接受他爱他，这个行为让她比起她妹妹的愚蠢也不遑多让；而布兰登上校的确应该理智一些，这样他就不会如此眼瞎而在第一眼就爱上愚蠢自大的玛丽安。

　　爱情果然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这是我那天在图书馆里唯一记下的有用信息。我一向看书很快记忆力也很好，只要我想记住的东西基本只需要一遍我便能将其清楚地记在脑子里。但这本书我看得很慢，不仅仅是因为我一直试图搞清楚标题与内容的关系，更因为我总是需要花比平时长一些的时间来理解一些隐喻（metaphor）与修辞。在我看来隐喻应该被称为谎言，因为“Metaphor”一词的原意是将某件东西从一处地方转移到另一处地方，源自古希腊语的“μεταφέρω”，这个词由“μετα”和“φέρω ”所组成，前者意为：从某处到另一处，后者则意为：携带或承担，引申出来则指用看似不相干的词描述事物。如此看来，这个词本身就是个隐喻。

　　而理解这些让我费了相当多的精力与时间，并且还记下了许多无用的东西让我不得不重新回过头把它们擦掉。我认为人的大脑就像是一本页数固定的本子，你需要有选择性地去记录，要不然这本本子便会很快用完，而你会发现里面充满了无用的东西。就像我会记下那个女孩因为我认为她很特别；我也会记下巷子口第二栋房子的主人养了条狗，因为它上个月二号沿着河堤追了我一整个下午；我还会记得去图书馆一共要经过七个红绿灯和四个十字路口，第四个与第七个红绿灯T字口的右侧都有一家书店，前面一家有我最喜欢的《植物周刊》与《自然法则》，后面一家则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书，有些甚至连封面都没有。

　　我喜欢躲在家里的阁楼里闭上眼睛翻阅这些记忆，尤其是当听到父亲沉重不稳的脚步或闻见空气中开始弥散着熏天的酒气时，我都会躲在阁楼的角落里，靠着那个比我还高的柜子抱着膝盖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我会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回忆我观察的人，模仿他们说话的语气，肢体动作甚至面部表情，即使我根本弄不明白那些表情都代表什么意思，也在镜子里看不出来自己模仿出来的表情与他们有多大区别。

　　我喜欢傍晚的时候夕阳从阁楼西面那扇倾斜的窗户直射进来，洒在我面前形成一片正方形的光斑，上面还带着窗棂的阴影将其一分为四；也喜欢看灰尘在成束的光线下悬浮盘旋于半空中，那里面应该有泥土的微粒，旧纸张的碎屑，织物的纤维，只是现在全部混在了一起让我分不清楚；我还喜欢整个阁楼都被黑暗所笼罩，除了我面前的那一束慢慢暗淡的夕阳，它打不到我的身上不会让我感到焦虑，我反而有时会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一抹亮光，试图感觉它的温度是否与颜色一般温暖。

　　还有阁楼里的味道，我想这里定然也藏了许多书，因为这里的味道跟图书馆的很像，是我喜欢的陈旧纸墨独有的香味。我还闻见过植物裹藏在泥土的轻微霉味，金属冰冷的味道，但我想那一定不是铁，因为铁的味道总会让我一瞬间想到血液而感到不适。而这些味道都是从那个巨大的柜子里传来，在我依靠着它的时候裹挟在木头逐渐腐朽的味道里向我席卷而来。

To Be Continued.

《雨》The Rain 1928 (荷兰 阿姆斯特丹)

纪录片

导演：尤里斯·伊文斯

片长：12分钟

形态：黑白 无声 

有“先锋电影诗人”之美誉的纪录片大师尤里斯·伊文思，20世纪的世界风云变幻几乎都在他的摄影机镜头里定格。

这部时长仅12分钟的短片是他于1928年耗时3个月在阿姆斯特丹完成的。这部充满诗意的纪录片短片《雨》，这部作品是“城市电影”中最富诗意的一部作品。